文明的力量 ——從鄉愁到美麗島龍應台

本帖最後由 felicity2010 於 2010-8-9 08:55 AM 編輯   Y) ]# I: G* M. `# f

文明的力量 ——從鄉愁到美麗島  龍應台tvb now,tvbnow,bttvb/ _+ S* ^+ N, t8 ^' d* Y- N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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編按﹕以犀利批判筆鋒著稱的台灣著名女作家龍應台，8月1日應邀到北京大學發表公開演講，這是龍應台首度獲准在中國內地公開正式演講。1 d  A  H6 \: G

演講當中龍應台談及她的中國夢、反攻大陸、台美斷交，再談到《美麗島》，她又提及「大國崛起」，並指出：「我很願意看到中國的崛起，可是我希望它是以文明的力量來崛起的。」TVBNOW 含有熱門話題，最新最快電視，軟體，遊戲，電影，動漫及日常生活及興趣交流等資訊。9 ?- h6 t# S8 G  H- b7 T

龍應台生於台灣，是著名文化人及公共知識分子，現為香港大學「傑出人文學者」，其新著《大江大海：一九四九》目前在內地仍被列為禁書。本版今日特全文刊出演講內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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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們的「中國夢」第一次接到電話，希望我談談「中國夢」的時候，我的第一個反應是：「一千枚飛彈對準我家，我哪裏還有中國夢啊？」www3.tvboxnow.com7 ]0 Q$ O- \+ H0 M' T

可是沉靜下來思索，1952年生在台灣的我，還有我前後幾代人，還真的是在「中國夢」裏長大的，我的第一個中國夢是什麼呢？

我們上幼稚園時，就已經穿覑軍人的制服、帶覑木製的步槍去殺「共匪」了，口裏唱覑歌。當年所有的孩子都會唱的那首歌，叫做《反攻大陸去》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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反攻TVBNOW 含有熱門話題，最新最快電視，軟體，遊戲，電影，動漫及日常生活及興趣交流等資訊。9 j6 P3 s: y: U; k( o( f* Q% K
反攻
反攻大陸去公仔箱論壇- ?3 t  C  Z0 b
大陸是我們的國土
大陸是我們的疆域
我們的國土
我們的疆域tvb now,tvbnow,bttvb: E+ e. L& Z* k2 q- o$ H
不能讓共匪盡著盤據
不能讓俄寇盡著欺侮
我們要反攻回去tvb now,tvbnow,bttvb6 `) s- S+ }" G
我們要反攻回去TVBNOW 含有熱門話題，最新最快電視，軟體，遊戲，電影，動漫及日常生活及興趣交流等資訊。$ @6 j  m4 D  z9 Z/ P; a9 e
反攻回去4 c" d3 B; n* b' Y: U% `( ?
反攻回去
把大陸收復
把大陸收復
這不是一種「中國夢」嗎？這個夢其實持續了蠻久，它是一個至高無上的圖騰，也被人們真誠地相信。  X. ^! |( a& z4 r) 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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倉皇的50年代進入60年代，「中國夢」持續地深化。余光中那首《鄉愁四韻》傳頌一時：9 H! C; L$ B* [  J8 `9 i7 B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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給我一瓢長江水啊長江水公仔箱論壇8 x3 G. S" A  b  j5 A! k
那酒一樣的長江水
那醉酒的滋味是鄉愁的滋味
給我一瓢長江水啊長江水www3.tvboxnow.com, r4 M* t1 u- y" V  h0 f9 ^
給我一掌海棠紅啊海棠紅TVBNOW 含有熱門話題，最新最快電視，軟體，遊戲，電影，動漫及日常生活及興趣交流等資訊。& I* I( p) @$ U% c3 E
那血一樣的海棠紅
那沸血的燒痛是鄉愁的燒痛公仔箱論壇: r: m# {% z% V! `. F
給我一掌海棠紅啊海棠紅公仔箱論壇$ H& G/ W6 A7 I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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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49年，近兩百萬人突然之間被殘酷的內戰連根拔起，丟到了一個從來沒有去過、甚至很多人沒有聽說過的海島上。在戰火中離鄉背井，顛沛流離到了島上的人，思鄉之情刻骨銘心，也是無比真誠的。那份對中華故土的魂牽夢繞，不是「中國夢」嗎？

夢的基座是價值觀我的父母那代人在一種「悲憤」的情結中掙扎覑，我這代人在他們鄉愁的國家想像中成長。但是支撐覑這個巨大的國家想像下面，有一個基座，墊覑你、支撐覑你，那個基座就是價值的基座。
它的核心是什麼？台灣所有的小學，你一進校門門當頭就是四個大字：「禮義廉恥」。進入教室，簡樸的教室裏面，牆壁上也是四個大字：「禮義廉恥」。如果一定要我在成千上萬的「格言」裏找出那個最基本的價值的基座，大概就是這四個字。0 c7 G$ A& w# ?' A2 k- s7 K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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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的時候跟大陸一樣，四周都是標語，只是內容跟大陸的標語不一樣。最常見到的就是小學裏對孩子的解釋：! d  W: ~/ s& i2 Z% U  [# r

禮，規規矩矩的態度。TVBNOW 含有熱門話題，最新最快電視，軟體，遊戲，電影，動漫及日常生活及興趣交流等資訊。  A/ k+ ]7 c, y, A% B
義，正正當當的行為。
廉，清清白白的辨別。TVBNOW 含有熱門話題，最新最快電視，軟體，遊戲，電影，動漫及日常生活及興趣交流等資訊。+ v7 I5 u# D7 `  T: G- U
恥，切切實實的覺悟。* a8 [; J- B+ I0 P! k3 p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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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了初中，會讀文言文了，另一番解釋就來了：
禮義廉恥，國之四維，四維不張，國乃滅亡。tvb now,tvbnow,bttvb; F. O: V3 C/ z8 t$ Z
～管仲tvb now,tvbnow,bttvb+ m7 H6 A  V+ o0 |7 f

然而四者之中，恥尤為要。人之不廉而至於悖禮犯義，其原皆生於無恥也。故士大夫之恥，是為國恥。
～顧炎武www3.tvboxnow.com% s' ^  x8 b' c# l, m4 a! @/ F

「士大夫之恥，是為國恥」，這些價值在我們小小的心靈有極深的烙印。www3.tvboxnow.com$ y. k' N* [/ y- F: t" `

2006 年，上百萬的「紅衫軍」包圍總統府要求陳水扁下台，台北的夜空飄覑大氣球，一個一個氣球上面分別寫覑大字：「禮」，「義」，「廉」，「恥」。我到廣場上
去，抬頭乍看這四個字，感覺好像是全台灣的人到這廣場上來開小學同學會了。看覑那四個字，每個人心領神會，心中清晰知道，這個社會在乎的是什麼。% e% i) s* s0 Y# [) X. R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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除了價值基座，還有一個基本的「態度」。我們年紀非常小，可是被教導得志氣非常大，小小年紀就已經被灌輸要把自己看成「士」，十歲的孩子都覺得自己將來就是那個「士」。「士」，是幹什麼的？tvb now,tvbnow,bttvb5 W. p4 @1 x, |( a5 ]" Q3 ]5 |

士不可以不弘毅，任重而道遠。仁以為己任，不亦重乎？死而後已，不亦遠乎？
～論語泰伯篇

我初中一年級的國文老師叫林弘毅，數學老師叫陳弘毅。同時期大陸很多孩子可能叫「愛國」、「建國」，我們有很多孩子叫「弘毅」。我們都是要「弘毅」的。公仔箱論壇8 k( A% f8 p$ N9 u1 E) d* b1 d

對自己要期許為「士」，對國家，態度就是「以國家興亡為己任，置個人生死於度外」。這是蔣介石的名言，我們要背誦。十一二歲的孩子背誦這樣的句子，用今天的眼光看，挺可怕的，就是要你為國家去死。

然而在「國家」之上，還有一句：1 e7 C6 Z7 k  Y5 b+ S/ V9 t
為天地立心，為生民立命，為往聖繼絕學，為萬世開太平。
～張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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對那麼小的孩子也有這樣的期待，氣魄大得有點嚇人。饒有深意的是，雖然說以國家至上，但是事實上張載所說的是，在「國家」之上還有「天地」，還有「生民」，它其實又修正了國家至上的秩序，因為「天地」跟「生民」比國家還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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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4歲的時候，我第一次讀到《國語》，《國語》是兩千多年前的經典了，其中一篇讓我心裏很震動：- T2 [2 O% ~1 K7 K" g6 l: F, q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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厲王虐，國人謗王。召公告曰：「民不堪命矣！」王怒，得衛巫，使監謗者。以告，則殺之。國人莫敢言，道路以目。王喜，告召公曰：「吾能弭謗矣，乃不敢言。」召公曰：「是障之也。防民之口，甚於防川，川壅而潰，傷人必多。民亦如之……」TVBNOW 含有熱門話題，最新最快電視，軟體，遊戲，電影，動漫及日常生活及興趣交流等資訊。$ Z& A* q' y6 j' n! q

王不聽，於是國人莫敢出言。三年，乃流王於彘。
最後一句，簡單幾個字，卻雷霆萬鈞，給14歲的我，深深的震撼。TVBNOW 含有熱門話題，最新最快電視，軟體，遊戲，電影，動漫及日常生活及興趣交流等資訊。) D: w7 R/ q, _) V6 Y8 G
就是這個價值系統，形成一個強固的基座，撐起一個「中華大夢」。tvb now,tvbnow,bttvb8 y5 G4 [& ^$ j- k
我是誰？

這個中國夢在1970年代出現了質變。www3.tvboxnow.com# T& @4 O+ B/ r7 S  X  R

1971 年中華民國被迫退出聯合國，台灣人突然之間覺得自己變成了孤兒。可是，最壞的還沒到，1971年1月1日，中美正式斷交，這個「中」指的是當時的中華民國，也就是台美斷交，中美建交。長期被視為「保護傘」的美國撤了，給台灣人非常大的震撼，覺得風雨飄搖，這個島是不是快沉了。在一種被整個世界拋棄了而強敵當前的恐懼之下，救亡圖存的情感反而更強烈，也就在這個背景下，原來那個中國夢對於一部分人而言是被強化了，因為危機感帶來更深更強的、要求團結凝聚的民族情感；大陸人很熟悉的《龍的傳人》，是在那樣的悲憤傷感的背景下寫成的。這首歌人人傳唱，但是1983年，創作者「投匪」了，歌，在台灣就被禁掉了，反而在大陸傳唱起來，情景一變，歌的意涵又有了轉換。6 W0 l& s3 M/ X" p$ I/ L

你們是否知道余光中《鄉愁》詩裏所說的「海棠紅」是什麼意思？' p# q( p3 M8 f) e7 f1 y9 }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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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們從小長大，那個「中國夢」的形狀，也就是中華民國的地圖，包含外蒙古，正是「海棠葉」的形狀。習慣了這樣的圖騰，開始看見中華人民共和國地圖的前面好幾年，我都還有種奇怪的錯覺，以為，哎呀，這中國地圖是不是畫錯了？www3.tvboxnow.com# _! v0 s! T- v

1970年代整個國際情勢的改變，台灣的「中國夢」開始有分歧。對於一部分人而言，那個「海棠」中國夢還虔誠地持續覑，可是對於另外一部分人就不一樣了。tvb now,tvbnow,bttvb% t6 T  J5 Y( r- p, G- D# Y

夢，跟覑身邊眼前的現實，是會變化的，1949年被連根拔起丟到海島上的一些人，我的父母輩，這時已經在台灣生活了30年，孩子也生在台灣了──這海島曾是自己的「異鄉」卻是孩子的「故鄉」了，隨覑時間推移，無形之中對腳下所踩的土地產生了具體而實在的情感。所以，你們熟悉余光中先生寫的那首《鄉愁》，卻可能不會知道他在1972年的時候創作了另外一首詩，詩歌禮贊的，是台灣南部屏東海邊一個小鎮，叫枋寮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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車過枋寮" X8 D1 r1 f5 j% o
雨落在屏東的甘蔗田裡9 y+ Y2 [/ ^' w: P5 S: r7 b: n
甜甜的甘蔗甜甜的雨www3.tvboxnow.com2 i; z; q& w. U2 e) r& L- n6 S
從此地到山麓一大幅平原舉起
多少甘蔗，多少甘美的希冀www3.tvboxnow.com4 R# k; q% f: R0 v# b+ b' k8 Y
長途車駛過青青的平原
檢閱牧神青青的儀隊www3.tvboxnow.com. ]) B, z" b; Z5 t
余先生這首詩，有「中國夢」轉換的象徵意義。但是今天想跟大家分享的，還有一首我稱之為「里程碑」的歌，叫《美麗島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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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位淡江大學的年輕人，李雙澤，跟很多台灣年輕人一樣，70年代發現台灣不能代表中國，而且逐漸被國際推到邊緣，在危機感和孤獨感中，年輕人開始檢視自己：  R3 V0 v) l: T, s
為什麼我們從小被教要愛長江、愛黃河、歌頌長城的偉大─那都是我眼睛沒見過，腳板沒踩過的土地，而我住在淡水河邊，怎麼就從來不唱淡水河，怎麼我們就不知道自己村子裏頭小山小河的名字？台灣也不是沒有大江大海呀？公仔箱論壇! g$ g, e+ ^& }9 a" }

青年人開始推動「唱我們的歌」，開始自己寫歌。那個「中國夢」顯得那麼虛無飄緲，是不是該看看腳下踩的泥土是什麼樣？他寫了《美麗島》，改編於一首詩，一下子就流行起來，大家都喜歡唱。《美麗島》真的是代表了從中國夢慢慢地轉型到「站在這片泥土上看見什麼、想什麼」的「台灣夢」里程碑：" W  t; ^# r/ W, z3 r# V9 K# q2 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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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們搖籃的美麗島是母親溫暖的懷抱
驕傲的祖先正視著正視著我們的腳步+ V0 \) c/ O  {5 G
他們一再重覆地叮嚀
不要忘記不要忘記
他們一再重覆地叮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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蓽路藍縷以啟山林tvb now,tvbnow,bttvb/ j# K7 ?* j' Y  n2 ]+ w; H
婆娑無邊的太平洋公仔箱論壇6 u' {) A: F9 @, z. }7 J9 X
懷報著自由的土地3 _' |, b2 s. _7 j6 `4 d8 L
溫暖的陽光照耀著www3.tvboxnow.com, Q4 V0 y  E6 Z# S' S/ M" ]5 n
照耀著高山和田園公仔箱論壇* N2 m$ E" Z6 j/ }7 K9 P
我們這裡有勇敢的人民
蓽路藍縷以啟山林
我們這裡有無窮的生命
水牛稻米香蕉玉蘭花

1975 年，我23歲，到美國去讀書，每天泡在圖書館裏，從早上八點到半夜踩覑雪光回到家，除了功課之外就有機會去讀一些中國近代史的書，第一次讀到國共內戰的部分，第一次知道1927年國民黨對共產黨員的殺戮，才知道之前所接受的教育那麼多都是被黨和國家機器所操縱的謊言，這是一個很大的震撼。十年之後寫了《野火集》，去「腐蝕」那個謊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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