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湯姆過去為我校工作，是個資深木匠。可是他也會油漆，懂機械和電工，是個能幹的小工（handyman）。第一次見到他，他就驕傲地告訴我：「我是一九二五年生的」。老年人和孩子在這方面是一樣的，對他們來說，每長一歲都是極有意義的一個重大勝利，反而是夾在當中的青年和中年人老要哀嘆光陰似箭，緊張自己是否又長出了一條魚尾紋。和湯姆相識純屬偶然。自從本地能源公司來檢查過我家的用電用水取暖製冷裝置之後，我就想找個人把門窗的間隙封閉一下，加強房子的密封性。去問為我除草鏟雪的當地老人羅素，他介紹了湯姆。初次和他通電話，我察覺到對方似乎上了年紀，有點重聽。等見面，只見他身材瘦小，面頰像風乾的核桃仁一樣滿是皺紋。不過氣色還不錯，目光也很有神。一聊，才知道他竟然已經八旬高齡。我有些猶豫，不知是不是該請他，不知他身體是否吃得消。想我的祖父也是他這個年齡，可是已經在家納福幾十年了，哪會到處給人打小工。可是湯姆非常熱愛工作，他告訴我，那天下午他要去幫一個表親打一個裝垃圾箱的小車，因為這位表親據說「什麼事都做不好」。第二天才八點多，我還沒去上班，他就興沖沖地上門來了。檢測了一番窗門，他說只需要把西窗外牆上的一條裂縫封上就好了。門框上的封閉條雖然略有一點殘缺，卻無大礙，只要敲敲嚴實就行。看著他慢慢地爬上爬下，興致勃勃的樣子，我也不好掃了他的興。他又變戲法似的掏出一塊正方形的小木塊，一面磨光打上了漆，另一面有一個小小的釘子。湯姆說這是剝煮熟雞蛋的好工具：只要煮蛋前，把木塊帶釘的那面抵住雞蛋的大頭，用調羹輕輕敲擊，小釘就會在雞蛋上打出一個小口，這樣煮熟的雞蛋會非常容易去皮。我有點懷疑，問他「那用水煮時，雞蛋不會漏出來嗎？」「不會，」他說，「大頭和蛋清蛋黃之間本來就有空間，孵蛋時那是小雞呼吸的地方。」又長見識了，誰讓我從小是都市人，四體不勤，五穀不分呢。下午回家，湯姆已經在西窗外釘了一轉細木條，漆上米色漆，又用填料密密地封上了原來那條裂縫。見到我，他很自豪地說他特地挑了和房子本色相配的油漆。我一打量，確實做得挺細，粗看根本不會注意到多出來的木條。第二天湯姆來送帳單，不算材料，四小時工作他才收三十塊錢，實在是要價太低了：須知這裡的人工很貴，上次鋸掉一棵樹就花了我九百元。臨走，湯姆又拿出一個三寸見方的綠色塑料小筐，裡頭是紅得像瑪瑙似的滿滿一筐覆盆子（raspberry）。「我今天剛從院子裡採的，給你嘗嘗新，」他說。（《小鎮人物誌》之二） |
發表於 2010-2-23 03:51 A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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